NO.1146 日本人为什么重礼仪?


你好,这里是罗胖精选。

今天的内容还是来自得到App课程《顾衡好书榜》。

昨天,我们精选的内容是美国。那这个月,顾衡老师说要好好讲一讲我们的邻国日本。接下来推荐给你的,就是这个专题的第一讲:日本人为什么那么爱鞠躬、那么重礼仪呢?

让我们一起听听顾衡老师是怎么说的。有请。

你好,我是顾衡。

接下来一个月,我会集中介绍四本讲日本的书,算是个日本专题吧。

说起日本来,虽然中日是近邻,日本也在长达2000年的时间内深受中国文化的影响,但是介绍日本名气最大的书,却是美国人类学家鲁思·本尼迪克特70多年前写的《菊与刀》。相比于日本人对中国的研究,咱们中国人对日本的研究实在是太不足了。这真是让人感到很汗颜的事情。今天,中国人甚至普遍有这样的一种感觉,就是咱们和西方人沟通起来反而更容易一些。即使观点有分歧,但是理解彼此的立场却并不困难。可是和日本人打交道,光是第一步,明白他们的真实意思都很费劲。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?

这一期,咱们就沿着本尼迪克特的名著《菊与刀》的思路,来聊一聊日本的国民性问题。

本尼迪克特说,美国人遇到的所有敌人中,日本人是最特殊的。二战期间,别的国家的军队,伤亡达到1/4左右,弱势的一方就投降不打了。日本不是这样,日本在缅北战役中,战死与被俘的比例达到120:1。好容易抓的几个俘虏,还都是昏过去的伤员。但是天皇一声令下无条件投降之后呢?美军上午端着枪降落到日本,中午就把枪收起来了,傍晚就开始逛街买东西了。整个日本从上到下,表现得无比顺从。这在其他国家是无法想象的事情。亨廷顿把全球文明分成七类,日本是单独的一类,和谁都不一样。就是这么特殊。

今天一说起日本人,让人印象最深刻的,就是日本人非常注重礼仪。一天鞠800个躬倒不去说了。日本人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他们的说话方式。比如去超市,咱们问服务员,“有西红柿吗?”但是日本人不这样,他们这么问:“西红柿没有了吧?”日本人为什么要用否定句式呢?因为否定语态暗含着“没有西红柿是常态,是系统默认值”的意思。这样一来呢,万一真的没有西红柿,服务员也不至于太尴尬。你看,作为一个顾客,在服务员面前你是占优势地位的,说话尚且如此在意别人的心情。日本人在人际交往中对“礼”的注重,实在是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程度。

那么,为什么日本人会如此注重礼仪呢?

《菊与刀》的作者本尼迪克特,提出了一个文化决定论的观点。在书中,她花了大量的篇幅,试图讲清楚日本人挂在嘴边的一个词,叫“义理”(这个义是道义的义,理是理念的理)。但是她说半天,累得够呛,也没把我说明白。那我就按我的理解,拿咱们中国人和西方人作为参照,来理解一下日本人的这个所谓“义理”。

早在西汉时期,日本人就和咱中国人接触上了。也正是因为和中国的接触,日本才有了文字,也加速了政治制度上的进化。从公元五世纪开始,日本就定期派遣使者来中国,系统性地学习中国文化思想和实用技术。但是,他们接受了儒家忠和孝的概念之后,却没有接受“仁”的概念。可是忠、孝、仁这三个概念,咱们中国人恰恰是把“仁”作为核心的。那你看,日本人派这么多遣唐史,其实都是买椟还珠来了。

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来说,“仁”这个概念是非常重要的。咱们中国有个词,叫“大仁大义”。我觉得更准确的说法应该叫“小仁大义”。“义”为什么是大的呢?因为孟子强调的“义”是普天下通用的,是含有强制成分的。“仁”为什么是小的呢?因为孔子强调的“仁”是从身边人开始的,是一种自愿前提下的责任。康德也有完全一样的想法,他说:“在有能力行善的时候去行善,乃是一种道德义务。”

但是我们都知道,义务啊责任啊,都意味着强制,不做是不行的。那怎么还会有“基于自愿的责任”这个东西呢?

因为中国人,讲究的就是“体面”。“体面”这两个字,有两层意思,一是对别人要有所交代。在与人交往过程中,宁可人负我,不能我负人。也就是说, 出于自尊,不舍得拿要求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,这个叫体面。反过来,宽己严人,这个就是不体面。

“体面”的第二层意思,是对自己也要有交代。这就是咱们中国人说的“慎独”——夜深人静的时候,得过得了良心这一关。过不了别人这一关,叫“耻”,叫丢人;过不了自己这一关,叫“罪”,叫羞愧。也就是说,咱们中国人的道德观里,既有耻的成分,也有罪的成分。怎么才叫体面呢?就是无耻无罪;就是咱们中国人常说的,外无愧于人,内无愧于心。

西方人,尤其是新教徒,“罪”是他们的核心概念。这个“罪”,并不是指基督教教义中的“原罪”。而是指上帝在人们心中安置了“良心”。基督徒认为,明辨是非的能力,乃是上帝对人的恩赐。你的所作所为,能不能过得了良心的拷问。也就是说,人与神之间的关系,才是西方人道德观念的核心。那么,基于人际关系的“耻”,对西方人就不那么重要了。

日本人所说的“义理”,其实就是咱们中国人所说的“体面”。但是他们既没有西方人“良心”的概念,也不接受中国人“仁”的概念。那么,他们也就没法理解“自愿前提下的道德义务”这样的东西。在他们的道德观中,“罪”的成分就很小,“耻”却占了极大的成分。日本人的道德观念,既不存在于人和神之间,也不存在于人和抽象的观念之间,而只存在于人际关系之间。所以我们说,日本是一个“耻感社会”。

咱们中国有句老话,叫“半部《论语》走天下”,这说的其实就是日本人。孔子在课堂上说“我们应该怎么做”,就是《论语》里的“为政”嘛!“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;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,民耻且格。”这个咱们都熟悉,就是说光拿政令、法律管理老百姓,是不行的,得靠道德引导。

这堂课,日本人学得非常好,得了很高的分数。学完就跑了。孔子在后面追,说“回来回来,我还有一节课呢,叫‘里仁’,讲‘为什么要这么做’”。日本人说“不听了不听了,半部《论语》够用了。”一溜小跑,回家揉饭团做寿司去了。

后来两国打仗。日本人跑到中国来说,“你看看你们中国,礼崩乐坏,一塌糊涂。反而是我们日本,很好地继承了中国文化的精髓。孔子说‘礼失求诸野’。这不嘛,你们还没求,我们就来了。咱们携起手来,共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呀?”咱中国人就说“你们还有脸提孔子。那孔子说‘仁者爱人’,说‘苟志于仁矣,无恶也。’你们都学狗肚子里去啦?”日本人就说,“《论语》我们只学了‘为政’,没学‘里仁’。你们中国人是劣等民族,人心是坏的,所以孔子要求你们学习‘仁’,来抵制‘恶’。可是我们日本人天性纯良,心里没有恶,就没有必要学‘里仁’了。”日本人就是这么个想法。你说说,这情何以堪?

正是因为缺乏中国的“仁”和西方的“良心”这个精神内核,这就使得日本人所有的注意力,全部用在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。套用一个哲学名词,就是日本人“主体性”的缺失,导致了“主体间性”的异常发达。咱们中国人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慎独呢,西方人跪在十字架下面祷告呢,日本人站在街上见个人就鞠躬。是这个意思。他们不能理解脱离了人际关系的道德观念。

总结一下,就道德成分而言,中国人有耻有罪,西方人有罪无耻,日本人有耻无罪。本尼迪克特在她的《菊与刀》里,大致就是用这个思路来讨论日本人与西方人之间的差异。前面中国人的角色是我硬塞进来的,以帮助你理解。在《菊与刀》这本书里,咱们中国人可没有这么重的戏份。

本尼迪克特的《菊与刀》出版后,在日本卖了几百万册。她的这个日本特殊论,极大地满足了日本人的虚荣心,所以在日本大受欢迎。

从这个幻想出发,日本人臆想出了自己很多独特的能力。比如日本人认为他们对自然界有一种独特的敏感性,只有日本人才能从蝉鸣中听出音乐的韵律;日本人还认为他们在人际交往中主要不是靠语言沟通,而是靠无法用语言描摹的心领神会。另外,日本人对自己的艺术领悟力也有迷之自信,认为什么不管什么东西,从盒饭到马桶,从一杯茶到一棵树,只要一过他们手,立马就变成了高雅的艺术。

不过《日本:生存的艺术》的作者戴维·皮林不同意这个,皮林完全不认同日本人有啥特殊的。相对于本尼迪克特,皮林更倾向于从历史中寻找答案。也就是说,如果我们说本尼迪克特是文化决定论的话,那么皮林就是历史决定论。

他说,所谓日本特殊论,不过是始于明治维新时期的一种意识形态宣传而已。日本人说自己非常特殊,日本人基因独特血统纯正等等,和德国人当年吹嘘自己是民族中的战斗机、第一等民族、最优秀的民族,是一回事儿。鼓吹日本特殊,真正的潜台词是“虽然日本地处亚洲,是黄种人,但我们和你们白人一样优秀”。是这个意思。

那么,皮林怎么解释日本的国民性呢?好,我是顾衡。感谢你的收听。咱们下期见!

内容听完了,我是罗胖。

刚刚你听到的是得到App课程《顾衡好书榜》。我在里面看到一条留言。一位用户说,顾衡老师每次解读的哪里是一本书啊,他是把自己的感受、思考和视野都倾注进去,带你进入一个更加广阔的知识世界。

如果你想拥有这样的生命体验,推荐你在得到App首页搜索“好书”两个字,找到《顾衡好书榜》这个栏目,现在就加入学习。现在正在讲和日本相关的话题,追上这班车吧。

罗胖精选,明天见。